《《繆斯》》第2章

  ……

  然而,此時此刻。

  道文被金發遮掩的左臉上,自顴骨至額角的皮膚已糟爛如樹皮。

  是嚴重的燒傷。

  左眼未受波及,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他是為救西利亞而毀容的。

  火災那夜西利亞被烈火困在閣樓,原本會沒命,是道文不顧一切地沖進火場救他。逃向屋外時,道文為保護西利亞被一根燃燒的房柱砸中,左臉被燒爛一半,腦部亦受到損傷。昏迷再蘇醒后,道文就成了一尊會呼吸的雕像。

  他不動,也不說話,在墻角一蜷就是一天,只有西利亞能讓他產生一點身為活物的反應,比如說稍微挪挪步子去清潔身體,或是在嘴里咀嚼幾下食物……

  ……

  高溫將道文蒸得大汗淋漓,他倚靠的墻壁被汗水氤出了一個潮濕的人形。

  得先洗個澡。

  西利亞攙著道文起身,引他進公共盥洗室,鎖好門,剝去衣物。

  三個月來他們鮮少攝取有營養的食物,道文瘦得脫相,手肘與膝蓋的骨節粗壯如樹癭,皮膚下半滴油水也無,肌肉塊壘間凹陷出深長的線條。

  他瘦得不難看,燭火籠罩下,那具身體有種油畫的質感,一種病態美,就連左臉的燒傷都不過是畫布破損的一角。他岔著腿,直挺挺地杵著地,金發厚密蓬亂,懸垂著,像匹消瘦而硬悍的種馬。

  西利亞備好擦澡水,也褪去衣物。他的背薄得像片刀刃,骨架伶仃,腰肢尤其細得惹人憐惜。

  若將他每日搬運上百個來回的碼頭板條箱壓在這兩片肩上的話,這不比一小把柴薪結實的身子看起來好像下一秒就會折斷。可他像只生命力驚人的羊羔,看似幼嫩軟弱、逆來順受,卻無論如何磋磨都死不了。

  西利亞用熱水浸濕一塊粗布,雙手拿著,坐在矮凳上,為道文清潔身體。

  他們不是天天有熱水澡洗,對貧民而言那太奢侈了。

  因此,西利亞得用力搓去道文身上幾日積攢下的死皮與灰塵。

  為方便施力,西利亞岔著一雙白皙的細腿。因皮膚過度敏感,腕骨與指尖被熱水燙得泛紅,像冰雪中暈染開的茜草汁液。

  也難怪小鎮上的姑娘們熱衷于逗弄西利亞,西利亞身上有一股與尋常俊秀少年不同的氣質,那是一種脫胎于稚純中的欲色,比初雪與晨露潔凈,卻又比娼jì更撩人綺思。

  道文垂眼,灰藍眼珠空洞地對準西利亞,一眨不眨,眼神赤裸,赤裸得像剝離了文明與倫理這層釉色后的陶胚。

  不過道文腦袋被砸壞后就經常直勾勾地盯著一個點看個沒完,這不稀奇,因此西利亞沒覺得不妥,他草草把自己弄干凈,舉高水盆,將剩余的熱水緩緩朝道文澆下。

  ……

  洗完澡,西利亞半背半拽地把道文弄回隔板間,又去公共廚房準備食物。

  碎米薺、歐芹與韭蔥——西利亞每天去碼頭扛完板條箱都會去城外搜羅這些野菜。他把它們弄碎,燉熟,再用餐刀鋸下一片黑面包當盤子,將燉野菜盛進去,遞到道文嘴邊,耐心地哄:“張嘴——吃東西了——”

  道文木然地張嘴、咀嚼。

  少許涎水從他口角流出,西利亞用袖子為他揩去,直到道文不肯再吃了,西利亞才狼吞虎咽地將剩菜一掃而空。

  這點兒東西根本不夠吃,饑餓如腹中惡鬼般絞擰他的胃袋。

由于沒有陶藝師需要雇用雜工,西利亞已在碼頭做了三個月苦力,高強度的體力勞作使他每天都餓得發慌。他的肩膀被沉重的木板貨箱硌得微微變形,肌肉酸痛、腫脹,右臂從上周開始難以屈伸,活動到某個角度時就會爆出一陣鉆心的劇痛。

  西利亞如羔羊般,逆來順受地、安靜地忍耐著疼痛與饑餓。

  幸好,這樣的苦日子可能就要過去了。

  西利亞依偎著道文,絮絮地、語調快活地找話聊,試圖喚醒道文的語言功能。

  “中午有一只海鷗叼走了工頭的帽子,他追得險些摔斷脖子,但大家都笑得東倒西歪……”

  “之前說會幫我找事做的麗莎大嬸幫我聯系到了好主顧,據說是一位高貴的紳士,他的畫室需要雜工,麗莎大嬸向管事的推薦了我,我明天就能去試工了,比在碼頭賺得多一些……”

  道文充耳不聞。

  說了一會兒,西利亞困意來襲。

  他把道文塞進被窩,單臂環住他,哄幾歲的小弟弟般,用秀頎的手一下下捋過道文嶙峋的脊骨,哼唱一首鄉間小調。這是因為道文這三個月以來失眠嚴重,他有時會整宿整宿地不睡,漠然地凝視天花板。

  在西利亞的哄睡攻勢下,道文僵直的脊背逐漸軟化,身軀如大貓般弓起,低下頭。

  (此處刪除32字)

  “睡吧,好好睡一覺……”西利亞哄著,用手指梳理道文的金發,防止它們在潮濕狀態下打結,“等等,道文,道文?”

  (此處刪除100字)

  道文銜著粗布,牙關緊鎖,下頜繃得削直,英俊臉孔透出癡呆者特有的頑固愚笨,他像是餓慌了,涎水橫溢,有些沿唇角流淌,有些則被銜在齒縫間的粗布吸收。

猜你喜歡

分享

分享導語
複製鏈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