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道文笑了,罕見地露出森白齊整的牙齒,仿佛西利亞的笑話格外好笑,“你怕他們,西利亞哥哥,但是……”
道文垂眸,迫近西利亞,濃密的睫毛在他灰藍色眼瞳中灑下陰影,使他的眼神愈顯瘋癲扭曲。
“宗教審判庭里——”道文輕觸西利亞耳廓,音色沉靜、磁性,如某種低音弦樂器,腔調亦活像一位貴族少爺,可自他口中汩汩流淌出的,竟是粗鄙癲狂的瀆神之語,“住著一群婊子——”
“你怎麼能……”西利亞驀地瞪圓了噙滿淚水的眼睛,而道文一把擭住他。
“繳納罰金即可免刑,西利亞哥哥,刑罰分三檔,”道文氣息驟然粗重,“五十枚金幣,我們可以在審判庭門口接吻,而不受鞭刑……”
“二百枚金幣,我們……”
“五百枚金幣,我們……”
道文伏在西利亞耳畔,輕輕吐出幾個頂邪惡、頂褻瀆的音節,西利亞羞恥得連腳趾都蜷了起來。
第19章 空。
空章,無內容
第20章 繆斯(十九)
“這種話……太、太褻瀆了,道文……”像有根筋自頭蓋骨連到腳底板,而它痙攣了。西利亞幾乎蜷曲成球,像只遇襲的刺猬,可褻瀆之妄語如硫酸般潑灑,無孔不入,燒得他唧唧叫:“不要再說那種話了,你病了,道文,病得很重……我會離你遠遠的,你會痊愈的,巴迪爾先生會為你調配治療同性戀的藥劑……”
“你要走?”道文眸光陰森,腔調卻凄楚得像只被主人用尖頭鞋狠狠踢開的奶狗,“你要離我遠遠的?”
心臟痙攣般抽痛,絞擰出鮮血,道文被拋棄般的凄楚口吻使西利亞心疼得張不開嘴,可這時,他想起了血肉模糊的加洛。
“對……”西利亞夢囈般呢喃,“我誘惑了你,我有義務幫你恢復清醒。”
道文捏住西利亞的指尖,舉高,用額頭依戀地廝磨那飽滿肉軟的指腹,哀傷而狡黠:“我的頭痛癥會發作,唯有你能緩解它,西利亞哥哥,而你情愿讓我活活痛死……”
他傾吐苦水,那模樣憂郁而英俊,足以軟化鐵石。可西利亞今夜難得警醒,他無法不警醒,他連骨頭都快被這條小瘋狗啃干凈了。道文的演技算不得精湛,西利亞肯信,不過是因為道文死命擰他的軟肋,轉著圈兒擰——道文知道他待他格外心軟。道文用“可憐的道文弟弟”食材調配迷魂湯,每當西利亞察覺到不妥,道文就滿當當地灌他一碗,灌得他麻木不知痛,再繼續那邪惡的、小口小口的蠶食。
眼下,迷障破除,西利亞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受騙地、憤慨地吸了吸鼻子,紅彤彤的小巧鼻翼翕動著。
“你是不是騙我,”西利亞嘟嘟囔囔,“你、你是不是頭不疼,一直都……只是借口……”
道文睜大眼睛,瞳孔卻聚縮成一對兒漆黑的針尖。
“我在騙你,”他承認了,不假思索,“為了拴住你……但是西利亞哥哥,我是個騙子,卻不是無賴,你一旦猜對了我就會承認。”
他缺乏正常人的道德良知,對欺詐毫無愧疚,他亢奮得虹膜熠熠發光,甚至還咧嘴笑了笑,像個被哥哥拆除了惡作劇機關的頑劣男孩兒——那就是個小機關。
西利亞淚水漣漣,瘦長十指無助地絞擰著,那有助于他平定情緒:“道文,你怎麼能……你瘋了……”
“西利亞哥哥,”道文斂起笑容,也斂起瘋癲,他漸趨沉靜,“你認為唯有rou體的痛苦才算是痛苦嗎?”
西利亞呆滯地、幅度很小地搖了搖頭。
——精神的痛苦,自然也算痛苦。
“那麼你就應該明白,”道文嗓音微啞,像苦艾酒浸泡的琴弦,破敗、苦澀,“被絕望的愛火煎熬的疼痛,比起真正的頭痛……只多不少。”
“……”
“我愛你,愛得真的有那麼痛苦,西利亞哥哥。”
“……”
“在受煎熬一事上我不曾欺騙你,我愛你多久就痛苦多久,六年了,從我十五歲起,從一絲朦朧的悸動開始……”道文扣緊西利亞的后頸,與他額頭相抵,吐露心跡的這麼一會兒,他全然拋卻了癲狂,僅余熱忱與溫柔,與任何一個墜入玫瑰色愛河的平凡少年都沒有差別,“我制作人偶,是因為我利用它們肖想你,我做的人偶不像你,是因為我愛你卻怕你知道……”
他需要渠道宣泄他過剩的、病態的愛意。
唯有使盛放愛意的心靈常常半空,他才能掩好蓋子,不至使愛意爆發井噴,讓那些紅熱的巖漿濺射、灼痛西利亞。
他rou勻陶泥,輕輕撫過細膩滑潤的【高嶺土與瓷土】,用指腹反復雕琢陶瓷人偶伶俐的肢體,塑造清麗的肩角與頜骨,以及那美好的、小巧的頭顱……
制作陶偶時,道文的指尖滾燙,燙得發痛。
因為他沸騰的血、他燒灼的心……
他為西利亞一個微笑或一句溫聲軟語而悸動高熱的靈魂……
皆自他指尖奔流而出。
滲入每一顆陶泥的微粒中。
他一次次撫摸掌心中纖秀的泥胚,正如他一句句無聲傾訴的暗戀……十句,百句,千千萬萬句。
皆融在陶偶中。
他制作的人偶美得魔魅,美如幻夢,能使人見之落淚,能讓那些貴族老爺夫人不惜一擲千金將其占有……正因為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