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冷漠矜傲的藝術家在“她”面前謙卑如微塵,他是最忠實的臣民,亦是最虔誠的信徒……他所擁有的一切:金錢、地位、名聲、追捧者……盡是這位繆斯賜予他的。
可當道文面對那些來訪者時,他就立即更換成另一副嘴臉……圣靈哪,他的炫耀與得意幾乎順著他金燦燦的頭發絲淌了一地!那些為西利亞所傾倒,幻想能一親芳澤的貴族少爺們被道文氣得牙齒打顫,卻還得虛偽地維持住禮貌。
兩人一直待到戲劇落幕,坐上四輪馬車。車上,道文從袖口扯出一條蒙眼布,要求西利亞戴上,說要“給他一個驚喜”,西利亞不疑有他,一整日的放松玩樂消蝕了他的警惕。他戴上蒙眼布,車輪碌碌,過了不知多久才停下。
車停了,西利亞下意識地去扯蒙眼布,道文卻輕輕撥開他的手,像拿起一尊瓷偶般輕巧地把他抱下馬車,低聲道:“不許偷看……西利亞哥哥。
西利亞依言,用頭枕著道文的肩,耳廓微動,忐忑地捕捉四周細微的響動。
他聽見大門鉸鏈滑動的刺耳響聲,有人在他們身后合上了一扇沉重的門,他們此時正身處寬闊的、空蕩蕩的室內,道文那長靴靴底叩擊理石地面的響動顯得空靈寥遠,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焚香的神秘味道……
“道文……?”回音縈繞。
一種極度不詳的預感使西利亞血液冰冷,他用抖得篩糠般的手指摸索遮眼布,這次道文沒有阻攔他。
西利亞驚惶地睜開眼——
目之所及處,用以朝拜的白蠟燭一簇簇燃起火光,彩繪玻璃輝映著月色,穹頂挑高得令人目眩,延伸至極高處,便是一泓輪廓難辨的黑,燭光空濛,浮蕩在深海般暗渺的背景中,管風琴奏起寧和的圣詠樂曲,圣靈雕像的面容明明暗暗……
這里是圣堂。
舉辦婚禮的所在。
圣靈教教士會在這里為新婚男女誦念祝福經文,讓他們在圣靈的見證下擁吻、交換戒指與誓言。
紅毯自道文腳下延出,一路鋪展至圣龕前。
“道文!你怎麼能……”西利亞撲騰得像只鴿子。圣堂中沒有教士,只有他們兩個人,可那早已根深蒂固的戒律鋼錐般在腦內攪動,使他驚駭欲絕,恐懼與痛悔的淚水奪眶而出,圣靈雕像蒼白的瞳仁在意象中如漣漪般漾開,擴張至無限大,自穹頂、自天宇中審視他,如山似海,無處不在……
“我們不能……不能這樣!”恐懼使西利亞的措辭十分蒼白,不具備說服力,可道文竟表示贊同。
“沒錯,我們不能這樣,絕對不能……”道文說著,眼珠幽光懾人,嘴角揚起一個邪惡、瘋癲的弧度,像個以觸怒圣靈為樂的魔鬼,“……你還沒換婚紗呢,西利亞哥哥。”
第28章 繆斯(二十七)(薔薇新娘。
西利亞面孔灰白,掙脫道文跳到地上,甩脫絆腳的高跟鞋,逃向圣堂大門。
道文伸臂勾住他,鐵箍般硬的小臂,包裹在青灰絲光布料中,死死扣著西利亞。
大理石堅寒如冰,西利亞赤足踩地,本能地蜷縮腳趾,被撐得薄透的黑絲絨泛出脆弱的rou色。道文箍住西利亞,
手臂一提,幾乎把西利亞拎了起來,讓他踩著他的長靴。
逃不掉,西利亞哆嗦得像只新生的羊羔,翠青金駁的眼珠瞪得溜圓,淚水漣漣,那已被道文破壞得殘存無幾的精神烙印仍負隅頑抗著,觸發神降與鞭刑的幻覺,引燃歇斯底里的恐懼,以鎮壓、懲治教民不馴的念頭。
西利亞陷入半譫妄狀態,他神經質地掃視布道臺、長桌與座椅投射的畸曲黑影,提防著埋伏在陰翳中的懲戒教士。驀地,他停止掙扎,盯著門,裹在提花手套中的瘦長右手緊緊鉗住道文小臂,像是要隨時將道文擲出圣堂大門。
“西利亞哥哥……”道文的洞察力敏銳得堪比誘人墮落的惡魔,他稍稍弓背,將下頜搭在西利亞肩頭,啞聲問,“你想保護我?”
西利亞不答話,繃得像條拉滿的弓弦。
道文并不追問,因為他已洞穿答案。他右臂箍住西利亞,左臂前探,越過西利亞肩頭,左手穩穩懸停在那雙淚韉難劬η方。
他戴了一雙黑羊皮手套,指頭被修飾得頎長,四條指縫中,一枚鐫刻金花與獅鷲的金幣正玩雜耍般來回滾動。
“昨天,我不在家是因為我去審判庭‘自首’并繳納了罰金……最高的那檔,五百枚金幣。”道文的語氣幽涼戲謔,“我跟你干過那事兒,我認罪,我還以為他們會因為自首給我算便宜些,可惜,他們不會做生意……”
“……”
“我對那群男娼懺悔,說我是個罪惡的同性戀,我……了男人,一個我深愛的男人,我沉迷于和他……我天天和他……但我愿意交罰金,不止罰金,我還樂意對圣堂進行一些額外的‘捐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