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利亞欣賞著“她”們,她們皆是扮演女性的他,他的陰性面。
“我不止做了這些人偶,西利亞哥哥。你或許以為我只喜歡你陰柔、性別倒錯的那一面,我承認我確實很喜歡,畢竟那也是你,可是……”道文說著,掏出一把小鑰匙,打開房間最內側的一扇門。
那扇門后原本是一個隱蔽的儲物間,空間不大,四四方方,道文在門上落了鎖,連唯一一位獲準偶爾進房間打掃的女仆都無法從這扇門中窺得一二。
“……這扇門后藏著我不為人知的秘密,我真正的愛戀,或許‘這個他’看起來不那麼像繆斯‘女’神,可那無關緊要……”道文說著,他的眼中有深濃的眷戀,“因為我只是純粹地愛他,刨除一切地愛著他,我制造這尊人偶與這些場景不為任何,甚至無關藝術――”
門開了。
西利亞眺向門內。
只一眼,他的眼圈便泛起淡紅,淚光朦朧。
那里有一尊六英寸高的人偶……不,不僅是人偶,那兒什麼都有,各式道文手制的物件已多得自成一方小小的天地,那幾乎是以陶瓷、木材與玻璃等各式材料還原出的一間陶器店鋪面。
西利亞打眼看見的,是那面他再熟悉不過的柜臺,柜面老舊,積淀了幾十年歲月的痕跡,但西利亞總是把柜面的玻璃擦得錚亮,給那些桐木邊框抹油,讓它看起來光亮如新。柜臺里頭有一些千篇一律的單調圣靈像啊、畫框啊、杯盞碗盤啊,之類的常規貨品,邊角里也擺著幾個小尺寸的女孩兒陶偶,手法較如今略顯稚拙。柜臺后頭,甚至還有一截糟爛爛的木頭樓梯,老陶藝師佝僂著背踏在上面,布谷鳥鐘、小圓桌、木頭椅子、西利亞使用的賬目本――甚至連那塊菜湯的痕跡都一模一樣、西利亞用的烏鴉羽毛筆、削筆尖兒的小刀、廉價的碳墨水、雜物柜上的小擺件兒……一切都與那場火災發生前的陶器店一模一樣。
“陶瓷永不腐壞,西利亞哥哥……而我想從光陰中留住你,也留住你懷念的一切,其實我還沒做完,可是既然你問到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讓你知道我最愛的是你的什麼樣子……”
立在陶瓷店柜臺后的,是西利亞的瓷偶。
那大概是他十八歲時的樣子,他留著中短發,白金色的額發稍長,好在不至于遮眼。他穿著粗布衫,心情挺不賴地站在那干活兒,他用抹布擦拭一尊落灰的圣靈像,那神態與表情仿佛正在對柜臺外的客人說著什麼,他稍仰起臉,微微地笑著。
而那個微笑溫柔羞怯。
【第一單元完】
第30章 蛇嗣(一)(心靈毒藥。【排雷:生子】...)
黃昏。
圣堂抄寫室浸泡在一種陵墓般死氣沉沉的安靜中。
鐵膽墨水與羊皮紙的味兒似已腌入墻壁與地板,幽幽彌漫。
其他的“潔凈者”早已離開,唯有約瑟佩仍在抄寫室忙碌。
方才,以費爾南為首的那幾個人高馬大的潔凈者將一摞摞未處理完的詩集搬到約瑟佩桌上,戲謔而浮夸地表演頭疼、肚子疼、惡心欲嘔,并聲稱他們需要一位潔凈者兄弟施以援手,譬如說約瑟佩兄弟……晚餐時間還沒到,可那些潔凈者會利用這段時間偷偷分享一些蜂蜜酒――在圣堂那屬于一級違禁品。
蘆葦般細弱的約瑟佩慘遭包圍,他仰起小腦袋環視那幾張紅膛膛的、蠢鈍兇悍的胖臉,溫和地應承下來,神態平靜得仿佛他根本沒察覺到自身正在遭受欺凌。
一本新詩集被鹿皮帶子捆縛在抄寫臺上,如開膛破腹的痼瘤患者,約瑟佩手持刻刀,鋒刃輕巧地劃破肌膚般滑嫩的羊皮紙,刀尖兒一旋,再旋,割下一條字。
那條羊皮紙上寫有“吻”、“愛火”、“柔荑”等淫褻的字眼兒,是在描寫一位男子親吻戀人的指尖。
而吻,吻是有危害的。
約瑟佩松手,紙條飄落,落在他腳下小山般的紙堆中。
這些心靈毒藥會被統一清掃,暫存入庫,擇日銷毀――當然,費爾南他們鐵定會把這些累活兒推給約瑟佩干。
切割完三十二頁,約瑟佩翻至七十頁,他擇取頁數的手指嫻熟、精準,顯然是已經重復了太多次。
七十頁插圖中的一位女子放蕩地裸露雙側小臂,約瑟佩抿了抿唇,用刻刀切下她的小臂與手腕,僅留手指,手指允許裸露,截止腕骨――圣靈允許教民們耕種勞作,而手套有時會導致手部打滑。
腕骨,切記,裸露截止腕骨。
兩條白白彎彎的紙片小臂飄落。
像一雙月牙兒。
嚴刑峻法與苦心布道皆難以阻止書商在細節處鉆空子,好在由圣堂培養的“潔凈者”們始終堅守著這道防線,他們牢牢掌握住有關“道德與戒律”的解釋權……他們禁止、銷毀、涂改。
不……涂改已是過去式。
自從民間有藥劑師調配出了那種據說能“溶解鐵膽墨水”的“禁書之友”,使得教民們能利用其復原墨水覆蓋下的字跡輪廓后,圣堂便摒棄了涂改的做法,改用切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