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使約瑟佩駭異的是,這十幾名修士皆是圣堂中頂正直、頂虔誠的那些人,其中甚至包括鞭笞過費爾南那個壞種的掌院教士。
他們在一小時前為噩夢驚擾,他們說不上自己究竟夢見了什麼:在一位修士的夢境中,他行走在一片光滑、柔軟如角膜的黑色大地上,漆黑地平線宛如活物,忽近忽遠,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被注視感自腳下半透明的“泥土”深處傳來;另一位修士夢見一種猩紅粘濕的藤蔓狀異物將他從頭至腳牢牢纏卷,而他飄浮在空中,被拖拽著,朝深淵疾速飛馳;還有一位修士僅殘留下一些猶如萬蛇纏身之后的陰冷濕滑感與朦朧的恐懼,畫面則一片模糊……
而無論夢見什麼,醒來后他們都出現了同樣的“癥狀”,愈忍耐愈強烈……這使得這些虔誠者們不得不來喝藥。
約瑟佩僵在門口,他被這群修士的眼神嚇呆了,他太擅長分辨施暴者付諸行動前的眼神了。
他們就像是恨不得撲上來,把他……
約瑟佩臉蛋煞白,轉身扶墻,拖著麥秸稈似的左腿慢吞吞地逃跑。
“約瑟佩兄弟――”一位高出約瑟佩幾個位階的掌院修士大步攆上,拍了拍約瑟佩羸弱的左肩,約瑟佩嚇得一蹦,可掌院修士只是把一瓶藥水塞進他手心,并用一種相當古怪的眼神望著他,“你應該是來找這個的。”
那是一種……
近乎于崇敬的眼神。
第33章 蛇嗣(四)(集體噩夢。...)
清晨。
撒禮尼圣禱廣場人潮涌動。
教民自發誦念驅魔經文,音浪窒密,如酷暑焚風,悶得人喘不過氣來。
近日來,泰蒙王國全境皆被籠罩在“原初蛇魔”西迪-耶尼亞的譫妄迷夢中。
據各地圣堂粗略估測,約有半數以上的教民在近日來被有關于“蛇”的噩夢侵擾。夢中,他們或行走于大陸般廣袤無際的蛇鱗之上,或瑟瑟團縮于龐大如天體之豎瞳前忍受其綿長如亙古的凝視打量,或身墜千萬蛇子蛇孫編織而成的蛇“毯”之中驚駭掙扎……
當他們醒來,他們會對某些模糊縹緲的“存在”心生敬畏之情,抑或欲望高漲,綺念不絕――
這些日來,因“自瀆之罪”與“夫妻私自交合之罪”前往各地圣堂自首的教民幾乎要將懺悔室踏平,其中不乏教士乃至潔凈者,仿佛愈是虔誠禁欲之士愈易受此蛇夢影響。
王國全境在短短幾日內陷入恐慌與歇斯底里,有少數聽力敏銳的教民稱他們曾在清醒時聽見遙遠之處傳來毒蛇嘶叫,并在當晚陷入噩夢,他們認為那比起誘惑倒更像是一種“試探與呼喚”。亦有個別機警的教士提出蛇魔似乎是在籠罩全境的集體夢境中尋覓著什麼,那些持續時間短暫的譫妄與綺念不像蛇魔的本來目的,更像是某種輕微的“后遺癥”……
但教會主流意見仍是蛇魔西迪-耶尼亞癡心妄想,試圖用拙劣的手段引誘圣靈子民們墮落,當務之急是勒令各地圣堂組織大規模圣禱儀式,驅魔凈化,并大量熬制禁欲草藥湯,免費分發給教區內的男性教民――“圣者”勞倫佐贊成這一說法。
為抵御邪惡侵襲,“圣者”勞倫佐?博那羅蒂宣布他將在位于王城中心的撒禮尼圣禱廣場進行一次大型驅邪儀式,而弗朗西斯圣堂有幸獲準為勞倫佐鋪設圣壇,布置廣場,并在儀式全程侍奉圣者左右。
為能在圣者面前博取到好印象,得知消息后,弗朗西斯圣堂的百余名修士幾乎徹夜未眠。他們沐浴、剃須、漿洗白袍、以焚香熏染身體,到了圣禱廣場,他們搶著做那些干凈輕松的活計,避免以狼狽的形象出現在圣者眼前――圣宮的近侍修士團近日出現了空缺,他們都想補這個缺,侍奉圣者的經歷將為他們的神職生涯添上相當漂亮的一筆。
……
約瑟佩拖著瘸腿,用瘦仃仃的右手扯著一袋沉甸甸的、混有居民便溺與腐敗物的垃圾,路過幾名掃灑圣壇的潔凈者。
他干了一早晨又臟又累的活兒,主要是掃垃圾和運垃圾。他的白袍與粗布里衣被汗水浸得半透,幾綹銀發粘著紅彤彤的兩腮,眼珠卻快活得發亮,他把柔軟的唇瓣抿了又抿,這才強忍住,沒自顧自地傻笑起來――他就要見到“圣者”勞倫佐了!這是怎樣的好運!哪怕就是那麼遠遠地瞟上一眼……
“約瑟佩兄弟!”他正沉浸于深深的喜悅中,費爾南忽然從圣壇踱來,用高大胖壯的身體擋住他的去路,惡狠狠道,“你那袋垃圾上的屎尿蹭到我的教袍了!”
約瑟佩怔了怔,這會兒他心情實在太好了,他開心得昏了頭,竟來了股勁兒,微笑著反駁起費爾南:“我走得很小心,費爾南兄弟,我們起碼隔了一碼遠呢……”
“反正你得給我洗教袍,”費爾南粗魯地打斷,他懲戒教民時常吐臟字兒,“先洗到下禮拜,約瑟佩兄弟,少說廢話,我警告你,你他媽的今天廢話有點兒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