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能夠“考慮”的？程一時想象不出他們真正在一起的場景。一定會嚇倒所有人吧？“Termi CEO湯珉同性戀人身份大曝光！竟是手底下一名啞巴員工？”光是想想這樣言語冒犯的花邊新聞成為眾人談資，程一時就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被揪緊似的疼痛。更不用想象，身邊的人會有怎樣尖酸刻薄的議論了。

而且，他所擔心的不僅僅是那些流言蜚語、歧視偏見，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湯珉內心真正的想法。或許連湯珉自己都不會意識到，他對程一時的感情不過只是同情與憐憫，只是強者對弱者天生的保護欲，而不是別的什麼，譬如一種再普通不過的愛情。

可是，程一時卻無法說拒絕。在湯珉這樣的人面前，他怎麼好意思說“沒空”？更何況，湯珉之后又接連發了幾條消息，言辭懇切地說他已經訂好了餐廳，是程一時最愛的東南亞菜，又故意裝大度扮可憐，說如果程一時沒空也沒關系，只是他就要一個人孤獨地坐在兩個人的餐位上享用完這份大餐了，回去還要批評Evan壓榨手下員工，讓他們連吃晚餐的空閑都沒有。

程一時看到最后一條不禁笑了，可笑過之后又開始苦惱。既然湯珉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他想，無論如何還是應該赴約，就算是把話說清楚也應該遵循禮貌。

于是程一時在聊天框里艱難地組織文字，最后仍是干巴巴地發出一條：

「有空的，謝謝湯總。」

湯珉很快回復：

「那麼下午六點半，我在樓下等你。」

整個下午程一時都覺得自己魂不守舍。不過，近來臨近年關，又是周五，辦公室里也都彌漫著躁動不安的氣氛；六點不到，已有人陸陸續續地走了，門口的機器不斷發出打卡成功的聲音。

大家都不想在周五加班。程一時也是，以往他周五六點一定會收拾東西回家；可今天他不得不拒絕陶真真“一起走”的邀請，假裝自己還有沒調完的bug，在座位上等待六點半的到來。

磨磨蹭蹭地乘坐電梯下樓，走出自動門，程一時左右張望了一下，有些迷茫。他站到一旁打開手機，卻也沒有發現新的消息。湯珉可能還在忙——正在他這麼想著，并且準備多等一會時，突然發現視野內多了一個人，高大的身軀在他身前投下陰影。

他抬起頭，看到湯珉正微笑地看著他。那笑容非常真切，濃密的眉毛，深邃的眼神，和微微上翹的唇角，都是程一時日思夜想的樣子。

而在湯珉看來，面前的人略帶慌亂的眼神，配合他白皙的皮膚，柔軟而有些散亂的頭發，實在讓人覺得可愛。于是他抬手碰了碰程一時的頭發——果然是軟綿綿的觸感——而后微笑說道：“先上車吧。”

在副駕駛上坐定，湯珉傾身過來替他系好安全帶。隨著搭扣發出“咔嚓”一聲，程一時莫名有種獵物已被綁好的感覺，隨即又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

湯珉卻并不發車，而是又轉身探到后座，變魔術般掏出一捧鮮紅的玫瑰花。

程一時當即瞪大了眼睛，指指自己，比劃著問：「是給我的嗎？」

湯珉笑說：“當然是給你的。小時，我說過要追求你吧，好像追求者送花都是基本禮節。”

程一時的大腦又宕機了。他沒法用手語表達自己復雜的心情，而湯珉又徑直把花遞到他面前，他只好呆呆接過，捧著一大束玫瑰僵硬地坐在副駕駛，看著湯珉發動車子掉頭，帶他去餐廳。

程一時的確最喜歡東南亞菜。不知道湯珉從哪里得知他的喜好，落座后便替他點了幾個菜，又問：“這些都可以嗎？有沒有其它想吃的？我記得你不吃辣。”

程一時看了看菜單，發現湯珉點的幾個推薦菜品都還不錯，又聽見他說：“小時可以再選一份點心。”

聽到湯珉叫“小時”，程一時還是有些羞赧。他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菜單上，選了一份椰子糕，又抬頭看湯珉，湯珉便點點頭，接過菜單遞給服務員。

餐廳的環境總是嘈雜的，程一時嘗試著打手語：「為什麼要和我一起吃飯？」

湯珉看著他，也慢慢地用手語表示：「因為我喜歡你。我要追求你。」

程一時看到湯珉用手語表白，簡直眼神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只好不去看他，兀自冷靜了一下，還是抬頭示意：「上次我已經說了，我們可能不合適。」

湯珉開口：“上次我也說了，只有試一試，才知道合不合適。”

氣氛終于從剛才的黏膩曖昧中冷靜了下來。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過了一會，湯珉拿起手機，說道：“要不要還是用手機？太復雜的手語我還是看不懂。”

說著又看了看程一時的表情，補充道：“但我在認真學了。”

程一時笑了起來，拿起手機，猶豫后輸入：「我們顯然不合適。你看，我們沒法用手語聊天，你看不懂我的意思。」

這時候，程一時卻開始討厭起這種打字的交流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