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醒了,霍時修還是霍時修。
溫晏打了個激靈,下意識垂眸躲避,可又忍住了,他這次沒再害臊,而是主動問:“你在家吃晚膳嗎?我讓膳房多做兩個菜。”
他追著解釋了一句:“因為我平日晚上只喝粥。”
霍時修說:“不用加菜,喝粥就很好。”
溫晏的手藏在袖子里,偷偷摳了摳輪椅的扶手,然后輕聲說:“好。”
吃完晚膳,霍時修問溫晏:“想不想出去逛逛?我推著你,不去遠處,就在街上逛一逛。”
溫晏本想拒絕的,他不愛出門,但霍時修既然好意提了,他也找不出理由推辭。
夏夜的京城倒是很熱鬧,街道兩邊都是商販,有賣糖人的,也有賣胭脂水粉的,溫晏看著眼花,前面還有半條街的勾欄,里面滿演雜劇和傀儡戲的,時不時傳來如雷掌聲,溫晏心里一開始很怕,他好多年都沒有出門接觸這麼多人,可霍時修在他身后,輪椅推得穩穩當當,他就沒那麼怕了。
逛完了主街,到了行人不多的地方,溫晏剛想問霍時修累不累,要不要歇歇,可一轉頭便頓住了。
從酒樓里走出來一群人,穿著國子監生統一的衣裳,說說笑笑地往外走,溫晏在里面看見了陸琢。
因著夜晚昏暗,那群人并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溫晏。
可霍時修注意到了,溫晏的目光緊緊地追隨著那群國子監生里的一個,呼吸也變得急促,身子若不是受困于輪椅,可能就要奔過去。
霍時修遲疑地開口:“需不需要我把他們喊過來?”
溫晏搖頭,腦中一片混亂,連霍時修的話也沒有聽清,好像說了什麼回避,但他無暇去理會,只呆呆地看著陸琢走遠。
霍時修望向溫晏,眼神愈發晦暗。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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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晏回房時情緒還是很低落,霍時修也沒有多問。
可能是許久未出過門,當兒將溫晏扶上床的時候他說了聲腰疼,霍時修連忙上來詢問有無大礙,溫晏搖了搖頭。
瓷枕有些歪,當兒用手推了一下,卻露出了個信封邊,看顏色形制還是幾日前溫晏拼命藏起的那封,封上寫了名,霍時修看到是兩個字,但沒看清具體是哪兩個字。
當兒如臨大敵般將信塞回去,生怕被霍時修看見。
和他主人一樣欲蓋彌彰,霍時修也不戳穿,又問了一句要不要找大夫來瞧一瞧。
溫晏說不用了,隨后側過臉閉上了眼睛。
溫晏的腦子里全是陸琢的模樣。
他在人群里總是那麼顯眼。
他十四歲遇見陸琢,那時陸琢十八,是他父王特意請來給他們兄弟三人講文章的小先生,見慣了滿臉溝壑的老夫子的溫晏,一下子就被一襲白衣的陸琢晃了眼。
因為他身子弱卻愛讀詩書,陸琢對他偏心些,總是嘉獎他的功課,溫晏的兩個哥哥都淘氣,下了課就飛快地溜出去玩了,只留下溫晏一個人,他坐在那里看起來孤零零的,陸琢可憐他,還會推著他到王府的院落里,陪他賞賞景,有風就聊聊風的詩,有花就作首花的詞。
從摔成殘廢那天起,溫晏的人生就變成了黯淡孤寂的黑夜,陸琢是他唯一的光。
他從未奢想過能和陸琢在一起,更何況他現在已經進了霍府,只是他當他聽到陸琢的友人們笑著談論娶妻生子之事時,只覺物是人非,難免有些難過。
在路上他遠遠地聽見一句:“陸琢,大理寺少卿的千金對你一見傾心,你想不想娶?”
他沒聽見陸琢說什麼,那行人就已經走遠了。
想不想娶,都與溫晏沒有任何關系,陸琢不曾喜歡過他,他連流一滴淚都是自作多情,可偏偏就有一滴淚從眼眶里逃出來,劃到耳邊,溜進發間,消失得無蹤無影。
夜深人靜,連蟬鳴都小了些,溫晏抹了抹臉,吸了兩下鼻子,收拾完情緒漸漸睡著了。
翌日,當兒進來服侍溫晏洗漱,捎帶著提了一嘴:“小王爺,您那封信怎麼還不交給我寄出去?昨個恐怕被四少爺瞧見了。”
溫晏愣住,“瞧見了?”
“怕是如此,”當兒給溫晏穿好衣服,忍不住道:“您若是想寄出去,我今個就給您送到國子監,若不想寄,最好還是別留在身邊,以免以后惹出誤會來。”
溫晏聽出了當兒的畫外音,蹙眉問道:“什麼誤會?你覺得我這是在與陸公子私通?”
當兒連忙說不敢,溫晏把信從枕下拿出來,扔到當兒懷里,“你自可以讀給眾人聽,讀給四少爺聽,我只是告訴陸公子我在霍家一切都好,讓他放心,祝他今后學業仕途順心順意,這些都不可以嗎?”
當兒知道溫晏生氣了,忙跪下來,“小王爺,您誤會了,當兒哪里敢?當兒只是盼著您能每日高高興興,小王爺,過去的都過去了,可您一想起陸公子就愁容滿面,當兒看著心疼,還有……還有四少爺,他對您那麼好,要是被他知道了,豈不是傷了他的心?”
“傷心?”
“是啊,四少爺對您的好我們這些下人都看在眼里,本想著霍家權勢那麼大,太師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當兒剛進府的時候走路都腿軟,生怕說錯話做錯事,可是這半個月下來才發現霍家并不像傳聞里說的那樣,霍夫人溫柔和善,其他幾位少奶奶也很好,四少爺更不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