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拔了筆帽之后，在開頭的稱謂上就犯了難。

他記得最開始，他寫的是“敬愛的裴叔叔”，后來長大了些覺得似乎不太合適，似乎太過熱切，不夠禮貌，轉而用的是“尊敬的裴先生”。

可如今，這些都不太對。

因為按道理來說，他們是伴侶，愛人情人之間寫信，似乎開頭都是什麼“親愛的”一類，不過這些楚虞無論如何都下不了筆。

思來想去，在尊敬和親愛之中，他各揀了一個字，回到最初，依舊拿敬愛起了頭。

他給他的稱呼是裴謹忱先生。

很珍重的，又有些不可言說的私心，和那句客氣禮貌的裴先生千差萬別。

畢竟他們結了婚的。

以前每一封信的開頭，他必定都是洋洋灑灑地寫滿一頁來匯報近況，自己過得怎麼樣，依然有努力學習、認真生活，過去的一年都做什麼了，得了什麼獎，考試排名有沒有進步。

說完這些之后，他就開始表達感激，由衷地感謝裴謹忱給予他的幫助和鼓勵，老生常談地寫了九年。

可是那斷掉來往消息的四年間，他遇了好多好多事，他不想寫給裴謹忱看，他想親口和裴謹忱說，講高興的事情讓裴謹忱和他一起笑，難過了就鉆去裴謹忱懷里要抱抱。

而感謝的話語說了太多遍，或許過去那樣的裴謹忱也聽膩了，但還是要好好謝謝他。

起初落筆時的語句零碎滯澀，后來就越寫越流暢了。

他寫學校后門的夜市街，每一個晚上都很熱鬧，寫他在路上偶遇的流浪貓，寫他差點趕不上的門禁，寫他躲雨的屋檐。

寫他奔跑時從耳邊掠過的每一縷風，寫K城春天的藍花楹，寫京都冬天的雪真的好大，寫他見過的每一條河流，夜晚時都倒映著一輪月，或圓或缺。

他寫人間煙火，寫風花雪月。

他寫他立于陽光之下，目光所過之處都是世間美好。

而今他能跳能鬧，會高興地大笑，都與裴謹忱脫不開關系。

而最有幸是，千萬人中他和他的這一場相逢。

萬種情由，皆因裴謹忱而起。

想要和裴謹忱逛一逛夜晚人聲鼎沸的后街，一起喂街邊的流浪貓狗，窩在小沙發上一起看電影，和裴謹忱淋一場來得快、去得也快的大雨，看人間的春和秋，等雪壓彎花枝時，再同赴白頭。

他一無所長，人也不算很有趣，但勉強可以解一解悶，他擅自拿后半生當作謝禮，希望裴謹忱可以收下。

什麼感謝信，楚虞落款對折，放到了兩沓訂裝過的文件之間，偷偷紅了臉，不敢再細看細想，那分明是一封矯情又魯莽的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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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謹忱的會開了兩個多小時，楚虞終究還是抱著厚厚的一本金融巨著睡著了，靠在椅背上歪著頭。

裴謹忱身后原本跟著林琳，但在他開門看到楚虞后，只回身示意林琳把文件交給他，獨自走了進去，貼心能干的女秘書在后面輕輕關上了門。

裴謹忱刻意放輕了腳步，把文件放在桌面上，想著怎樣在不吵醒人的情況下，把楚虞抱到休息室的床上好睡得更舒服一些。

但楚虞這時睜開了眼。

他本就是打了個瞌睡，好像意識到周圍有人之后忙不迭地揉眼看去，果不其然入目就是裴謹忱。

“困呢，要不要先睡會兒？”

“咳，”楚虞怪不好意思的，“沒有，就是……打了個瞌睡。”

裴謹忱站在椅子的側后方，微微彎身單手撐著桌面，楚虞幾乎是被半籠在他的身形之下。

他翻了兩頁楚虞從他書架上拿的書，了然道：“是有些無聊了。

“沒有的事，是我看不懂……”

楚虞羞赧，這是本英語原文書，通篇都是專業名詞，楚虞看得一知半解的，最后那些字母逐漸變成了一條條瞌睡蟲，催他入眠去了。

“沒關系，就是因為它不好看。”裴謹忱側臉在楚虞臉蛋上親了一口，“一會兒八點有個慈善晚宴，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麼新奇的玩意兒，想不想去看看？”

“會不會……遇上你認識的人？”楚虞歪著脖子仰頭看裴謹忱，猶豫道，“就是朋友什麼的。”

“這可說不準。”

其實也可以不用遇上別人，因為主辦方給裴謹忱準備的是一個獨立的房間，不需要和其他的什麼人坐在一起舉牌競拍。

但是這些裴謹忱沒有立即說，他有點好奇，為什麼楚虞似乎是有些介意和抗拒的，在關于見他的朋友這一點上。

“不想認識一下我的朋友嗎？”

“不是的！”楚虞當即否認。

裴謹忱挑了挑眉，和他想的還不一樣。

楚虞抿了抿唇，微垂著眼。

他今天擅自闖進了裴謹忱的領地，如今回想起來，還是覺得有些莽撞，畢竟這太快了。

雖然他們早就已經是受到了法律保護的伴侶，可是在他心里，昨天才是以后他們要一起慶祝的確定關系的日子。

“我只是覺得好像有一些快，我沒做好準備。”

裴謹忱一直在耐心等著楚虞說原因，倒確實是意料之中的。

可是他們連家長都見過了，這又算不算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