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姝是宋海年輕時的愛人,但迫于家族壓力,宋海最終還是和我媽聯了姻。后來,江若姝也嫁人了,但卻生了個傻子,夫妻關系因此不合,最終離婚。
大概是愛屋及烏,恨屋也及烏吧。宋海注視江岫時的目光,對我是從未有過的。
許是氣氛太尷尬,江若姝訕笑著,哄著江岫:「阿岫,來的時候不是說要和弟弟交朋友嗎,怎麼現在不說話了?」
一時間,三道目光落在江岫身上。
他張了張嘴,臉憋得通紅,嘴唇囁嚅著,卻沒發出一點兒聲音。
幾根手指急得像是要把布偶抓破。
一副挺沒出息的樣子。
江若姝安撫著拍他的背,「阿岫,不著急,慢慢說。」
我盯著他,冷哼一聲。
「怎麼,你的新兒子連話都不會說?」
江若姝手一抖,頭垂得越發低了。
「宋一川!你給我好好說話。」
宋海沉聲,臉色難看,他手上青筋凸起。看架勢,像是要給我一巴掌。
倏然,一道小而含糊的聲音響起,劃破這了詭異又一觸即發的氣氛。
江岫舉著手:「弟弟,你,你好,送你糖。」
他像是剛學會說話,用了很長時間,才磕磕巴巴說完。
眼睛圓而清亮,完成了什麼艱巨挑戰似的,澄澈又羞赧地看著我。
他攤開的手掌微微發抖,手心躺了幾顆糖。
也不知道攥了多久,塑料包裝散開,里面的糖有些化了。
黏膩的糖汁沾在手上,江岫渾然不覺,仍然獻寶似的舉著。
費力道:「弟弟,吃,吃糖。」
他說著話,智力缺陷的特征徹底暴露出來。
霎時間,那兩顆糖仿佛散發出濃厚的甜膩氣息,像散不去的霧,在我鼻尖縈繞。
那天,在江岫充滿期待的注視下,我甩開了他的手。
他手里的糖滾落在地,發出幾聲輕響。
江岫很委屈,卻在宋海要打我時,哭著拉住宋海的手。
虛偽。
第二天,我把他的破布偶娃娃扔了,他哭得很傷心。
宋海讓我找回來,還要我跟江岫道歉。
一個破娃娃,至于麼?
第三天,我在江岫的水杯里加了辣椒水,結果他喝了一口就過敏了。
江若姝和宋海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二人快馬加鞭把江岫送去了醫院。
這都能過敏,嬌氣。
我挨了宋海一巴掌,臉上火辣辣地疼。
卻莫名想到之前自己生病,肚子連續絞痛好幾天,最后撐不下去,暈倒在了課堂上。
再醒來是在醫院,呼吸間滿是消毒水的氣味。
老師在給宋海打電話,男人的聲音自電話另一端傳進我耳里,在安靜的病房顯得格外清晰。
他說:「一點小事,又死不了。」
第四天,我不再刻意捉弄江岫,頭一次笑臉盈盈地喊了他聲「哥」。
面對我突然的親近,他呆住了,臉上閃過驚訝,繼而激動起來,嘴巴張張合合,卻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急得臉都漲紅了,雙手不停地在空中比劃。
半天,他才說出話來:「阿川弟弟,你,你找我玩嗎?」
真是個傻子。
我笑道:「對啊,你想和我出去玩麼?」
他重重點頭,但神情又瞬間失落下來。
「可媽媽不讓我出去。」
我比了個「噓」的手勢,「那你不要說話,我們偷偷出去。」
我帶他坐了很久的地鐵,又轉了好幾趟公交,到了一個陌生且偏僻的公園。
然后指著一旁的秋千,「你就在這兒玩。」
「嗯!」他很開心,坐在秋千上輕晃,指著另一個秋千,「阿川也坐,好玩兒!」
我沉默地看著他。
江岫年長我三歲,卻蠢得驚人。他是個有智力缺陷的傻子。
因為他是傻子,所以他可以無憂無慮地擠進我的家?
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享受我夢寐以求的愛麼?
那時我分不清緣由對錯,只一味地把不滿責怪在江岫身上,滿腦子想的全是「憑什麼」?
魔念在我心中生長了。
我轉身時,江岫的聲音自身后傳來。
「阿川,你去哪里呀?」
「我有點事情。」我沒回頭,不知道是對著江岫說,還是在對著自己說。
「哦,哦。」江岫應聲。
接著,他的聲音又雀躍起來。
「那哥哥,乖乖......乖乖在這里等阿川,阿川不要,不要迷路啦。」
我按照記憶中的路線返回,這條路線需要步行,需要換乘,且遠離市區。
是我特意規劃的。
那個傻子是絕不可能自己回來的。
我坐在公交上,看車窗外搖搖晃晃、飛速向后略過的風景。
到站后,我下了車。
肥大的太陽嵌在白色的天空中,烤得我頭暈目眩。
我把手伸進口袋,想拿出手機看時間,卻摸到幾顆糖。
那是來時,我有些暈車,江岫給我的,他傻里傻氣地說吃了糖就不暈車了。
......
跑到肺都要燃燒起來,我終于再次抵達那個公園,卻沒看見江岫的身影。
只有幾個看著比我小的孩子圍著沙坑,小聲說著什麼,全都不知所措的樣子。
不好的預感浮了上來。
我擠開他們,看見江岫蜷縮在沙坑里,鞋子不見了一只,來時還干凈整潔的衣服變得臟亂不堪。
他眉毛緊蹙,嘴唇白得要命,表情痛苦,一只手里攥了個瓶子,另一只手捂著腹部,整個人不斷發抖。
「誰給他喝的?」
幾個人面面相覷,嘴唇囁嚅著,誰都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