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問一遍,誰給他喝的,喝的什麼東西?!」我攥緊拳頭,吼出聲。
終于,一個男孩說:「是,是兌了水的膠水。」
沒做任何思考,我的拳頭已經砸在了他的身上。
然后沖進沙坑里把江岫扶了起來,手抖著撥通了 120。
江岫睜開眼,眸光勉強聚焦到我臉上。
「阿川,咳......你來的這麼晚,是不是迷路啦?」
他很虛弱,聲音細弱蚊蠅,「他們,愿意和我做朋友了嗎?」
我罵他:「傻子,別說話了!」
其實我很清楚,把江岫丟在這兒肯定會出問題的。
但我依然這樣做了,因為我那不光彩的嫉妒心。
那一刻,我舉起拳頭,真正想打的,不是那個男孩兒,而是我自己。
宋海用皮帶抽了我一頓。
我跪在地板上,咬著牙聽皮帶落在皮肉上的悶響。
后來他打累了,把皮帶扔在我面前,語氣間絲毫不掩蓋厭惡。
「宋一川,你跟你媽一樣,都是瘋子。」
我只聽到了一半,就疼得昏了過去。
再醒來是一天后。宋氏集團總裁家暴親生兒子這件事當然不能被報道出去,于是我沒進醫院,而是由家庭醫生和保姆照料。
我趴在床上,哪怕是細微的一點動作,都能牽動背上的傷口。
連續兩天,除了保姆和醫生,沒見到一個人。
無所謂,反正從小到大也沒什麼人在意我。我很清楚自己只是一場失敗婚姻的產物。
我看著窗外的月亮綴在黑藍的天空,透過窗戶在地板上撒下一層朦朧的紗。
但片刻后,就被云層遮住了。
這時,一陣極其細微的、門把手擰動的聲音傳入我耳中。
來人躡手躡腳地走到我旁邊。
這個點,不會是保姆,更不可能是宋海和江若姝。
我艱難別過頭,看見江岫委委屈屈立在床邊,臉上淌滿了淚水。
「你來干什麼?」
「我來,看看你,我知道宋叔叔打你,怎麼,這麼嚴重......」
他抽噎著,說得斷斷續續,手慌亂地舞動著,似乎想要摸一摸,又躊躇不敢。
我背上的傷肯定很嚇人,都把這傻子嚇哭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挨打的是他。
我無奈道:「本來不疼,但你一哭,就開始疼了。」
他驚得立刻止住哭。
我看他深信不疑的模樣,鬼使神差地說:「但你要是笑一笑,或許就不疼了。」
他臉上的淚還沒干,又忙不迭開始笑,只不過笑得比哭還難看。
我心想:真丑。
視線下移,瞥見他光裸的腳,腳趾蜷縮著,有些凍紅了。
「你怎麼連鞋都不穿?」
江岫胡亂抹了一把淚,小聲道:「穿鞋......有聲音,我偷偷來找阿川,宋叔叔不讓我來。」
傻子好像也沒那麼傻。
他坐在床沿邊,輕輕往我背上呼氣。
溫熱的氣息撫在傷口上,引得皮肉、血液都發麻。
我身體僵直,「你干嗎?」
江岫神情認真,「吹一吹,就不疼了,我受傷的時候,媽媽就幫我『呼呼』。」
我靜默片刻,頭一次正正經經喊了他。
「哥。」
「你難道不記恨我嗎?」
我哥探過頭來,哭過的眼睛蒙著一層水汽,圓潤又明亮。
傻不拉幾地說:「不啊。」
我頓了頓,補充道:「那天我把你丟在那兒,害你進了醫院。」
「不是的,那是因為我,太笨,我知道,我這里......」我哥突然羞赧起來,說了一半停下來,不太好意思地指指自己的頭。
動作和語言同時進行對他來說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我這里,有問題。很多人,都覺得我笨,我也老是......添麻煩。」
不是的。我看著他,想道:那天我是故意的。
在決定帶你出去前,我不止一次地期望,要是你消失就好了。
我天真的哥哥,永遠覺得人性真誠、世界美好。就算我扔掉了他最喜歡的娃娃,似乎只要同他說句話,他就能抹抹淚,露著笑,滿心滿意地貼過來。
于是我說:「不是的,哥不笨的。」
他臉上的失落一掃而空,笑得眼睛彎彎,像方才被云層遮住的月牙。
「真的嗎?」
我點點頭。
他又裝成大人似的,湊過來,慎重其事道:「那哥哥以后保護阿川。」
我問:「是只保護我一個人麼?」
他顯然想不清我在這句話上的執拗所在,稀里糊涂便在我的注視下點了頭。
「那哥要保證。」
我哥想了會兒,伸出小指,「和阿川,拉鉤,誰騙人,是小狗!」
我同樣伸出手指,幼稚地勾了上去。
早幾年時,我曾養過一只鳥。
父母永遠在無休無止地爭吵,因此我經常把自己反鎖在房間,捂著耳朵趴在窗臺。
這只鳥就是那時誤打誤撞飛落至我窗前的。
我隨手喂了點面包,它就常來了。
時間久了膽子愈發大起來,敢落在我的手上,舒展開小小的翅膀,露出細軟的絨毛。
于是我站在窗前時,多了幾分期待。可后來,它連續好幾天沒來。
保姆說,興許是飛到別人家吃面包去了吧。
我沉默,沒再等候在窗前,推開房門,只見滿地狼藉。
宋海不見蹤跡,只剩我媽跌坐在地上,雙目無神地拿玻璃碎片機械地在胳膊上劃下一道又一道口子。
我嚇了一跳,試探喊了聲「媽媽」。
我媽卻突然拉住我,尖叫出聲。
「一川啊,看中的東西就要拴在手里,不要讓他跑啦!哈哈......不要讓他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