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斯》》第71章

  無防護狀態下,人在這間醫療棚中停留三分鐘以上便會感到眼珠與喉嚨微微灼痛,臭氣會黏附在鼻腔中,此后幾天此人都會被那縈繞不絕的惡臭所折磨。

  然而這些可憐的患者并無選擇,這場瘟疫的傳播方式尚未明確――皇家醫學院目前掌握的證據表明它的傳染性相當微弱,新病患更有可能是接觸到了某些受污染的水源或食物。但是,在確認患者們對其他人毫無傳染性前,他們仍舊得被集中隔離起來。

  安吉洛身披防油布質地的黑大褂,頭戴一頂寬檐扁帽,左手抄一根細長的、用以撥弄尸體的棍子,右手攥著半瓶珍貴的阿片酊,穿梭在遍地慘嚎呻吟的病患之間。

  今夜不是安吉洛值班,正因如此,他才有余暇四處奔走。他使盡渾身解數,從瘟疫管控所討來半瓶阿片酊,這玩意兒對他來說比黃金還貴重,他得珍惜地使用,婦孺優先,至于那些壯年男子,或許輪不上……他想給所有人用藥,若是有途徑,他寧可用他的血液去換同等分量的藥劑,可藥品嚴重短缺,說什麼也沒用了,他實在沒法子。

  “嘿,小家伙……”安吉洛溫聲招呼道,半跪到一個小男孩身側,輕輕揉了揉他油膩骯臟的頭發。

  小男孩依偎在母親的懷抱中,眸光癲狂而恐懼地凝視著棚頂,猶如陷入了某種譫妄中――這是晚期患者的癥狀之一。他纖弱如葦草,疫病已侵蝕他全身,幾枚大得駭人的毒瘡使皮膚腫脹發亮,他的母親是健康人,她徒勞地抱著他,面孔枯敗、疲憊。

  安吉洛憐憫地瞥了那母親一眼,壓低嗓門對小男孩道:“這種藥劑會幫助你對抗病魔。”

  旋即,他給了他一點兒阿片酊用以止痛。

  是的,這玩意兒的唯一作用就是止痛……

  除此之外安吉洛做不了多少事。

  他為男孩的毒瘡消毒,用手術刀的薄刃割開那足有拳頭大的玩意兒,黃綠相間的膿液從中涌出,彌漫著煉獄般的惡臭……安吉洛咬了咬嘴唇,這些都是病患體內溶解的組織,他有時甚至能從里頭翻撿出少許器官殘片。

  ――這種疾病會使人“融化”,從里到外。那些無人填埋的尸體甚至會在死亡幾天后化為血漿,連骨頭都不剩。

  這簡直使安吉洛聯想到某些劇毒的蜘蛛……

  他從未目睹過如此烈性的瘟疫,醫書上倒是有一些關于恐怖瘟疫的記載,可他活了二十年,這是頭一次親眼見到。

  男孩的神色漸漸放松下來,割開毒瘡清理創口會減緩痛楚,皇家醫學院前陣子就發現了這一點,可這一過程麻煩又令人作嘔,早已精疲力竭的醫師們更愿意把精力和耐心花在有可能痊愈的患者身上。

  安吉洛明白這個道理,他在做無用功,他浪費了寶貴的休息時間,卻半個人也救不活,他只能讓這些患者死得不那麼疼,但無論如何,他……他就是無法袖手旁觀。

  哪怕少一些痛苦也是好的。

  照料完小男孩,安吉洛又去為其他病患割除毒瘡,視情況給他們阿片酊。負責輪值醫療棚的修士又去躲懶了――圣堂修士們大抵是這路貨色,安吉洛早已習慣。

前些年教會高層鬧出過幾次大丑聞后,圣靈教日漸式微,修士們漸漸不再受到教民們的敬重與供養,他們也索性破罐破摔,酗酒、宿娼、偷奸耍滑、順手牽羊……他們根本就是一群無賴和小偷。

  處理完那些毒瘡,安吉洛又為病患們簡單擦拭身體,清潔便溺與血污,幫難以活動的人翻身,喂他們喝水,輕聲細語地安慰他們一切都會好起來……他一刻不停地忙碌到后半夜,靠墻坐到地上,正打算緩口氣兒,另一位值班醫生克希馬忽然從醫療棚外探進半顆腦袋,口吻促狹:“嘿,小安吉,那個瘋子又在找你。”

  “唔……”安吉洛勉強支撐起身體,虛弱道,“知道了。”

  他隨克希馬去往病院二樓。

  這里收治的都是有希望康復的患者,因此衛生狀況比臨時醫療棚中好得多,走廊中甚至擺放了一些除臭用的鮮花。

  安吉洛的黑大褂上沾滿膿血,一身腥臭,在干凈的病院二樓就好似一顆行走的毒氣彈。

  他不得不去更衣室把這身行頭脫下來,摘下鳥嘴面具。面具長喙中填充的留蘭香葉與沒藥已被熏得臭不可聞,他的另外幾件醫師袍還沒來得及清洗,面具填充物也用光了,他暫時沒別的可穿。

  好在二樓的輕癥病人們不會噴他一身血,安吉洛自我安慰了一句,匆匆趕往11號病房。

  11號病房是特殊隔離間,里頭擺著幾張特制單人床,目前都空著,床欄上固定有束縛帶。床位間以白簾隔開,確保最低限度的隱私,靠窗的床位上躺著一名奇怪的患者。

  那是個身材瘦高悍利的男人。

  安吉洛不算矮,可這男人要比安吉洛還高出一頭,他的腳底別扭地踩著床尾的金屬擋板,頭抵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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