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斯》》第72章

  那些繃帶把他纏得像具從黃金棺里挖掘出的法老尸體,再加上捆在他小臂與腳踝處的束縛帶……可這仍遮掩不住他那身鋼鐵般硬韌漂亮的肌肉。他的呼吸深長有力,飽脹的胸肌起伏,宛如泵出了一蓬蓬無形的魅惑信息素,一頭狼毫般粗硬油亮的頭發散在枕巾上,棕黑交駁――這有些奇怪,安吉洛從沒見過一個人同時擁有棕與黑兩種發色。總之,無論如何,這個男人在受傷前一定帥極了。

  可如今,一道猙獰的撕裂傷從他額頭延至右耳根,甚至劃爛了他的右眼……他毀容了。

  這道傷口使他的整張臉都輕度變形了,那些完好的部分本該是英俊的,可偏偏就是予人以不和諧之感,為避免刺激到男人,安吉洛這些天一直克制自己不盯著他的臉瞧。

  安吉洛放輕腳步,悄然無聲地步至床前,不使噪音驚擾到男人――這是因為這個男人相當狂躁且神經質,他掰爛過幾個針筒,在一個用鐵釬強行撬開他的牙關用漏斗給他灌藥的修士手上狠狠咬了一口(雖然那名修士“也是為了他好”),當他被束縛帶捆在床上時他會像條離水的魚一樣瘋狂挺動,他還會在醫師接近時從喉嚨里發出野狗般具有威脅性的“嗚嚕”聲,他看人的眼神兇悍而殘暴……之前克希馬一口咬定他患有狂犬病,而且是病入膏肓的那種,直到他們確認他不畏懼光和水,克希馬才改口說或許狂犬病毒尚未侵入大腦,但他鐵定是個狂犬病患者。

  地上散落著一卷繃帶和一瓶打碎的外傷藥水,看起來像某位匆匆逃離的修士落下的。

  ――很顯然,他們方才打算給這個男人換藥,卻失敗了。

  “你今天感覺怎麼樣?”安吉洛溫聲詢問。

  他褪去了黑大褂和鳥嘴面具,這使他看起來簡直像是變了個人。

  他在醫療棚忙活了一晚上,汗液浸透了襯衫,水里撈出來的一樣,米白色細布朦朧如紗,濕淋淋地黏附著皮膚,透出些肉se。

  熱騰騰的汗水揮發入空氣中。

  安吉洛缺乏體味,生來如此,哪怕是大汗淋漓時,那些汗液聞起來也和清水沒什麼差別。

  被束縛帶捆在病床上的男人獨眼一轉,他一言不發,僅用黑漆漆的瞳仁肆無忌憚地盯視安吉洛,鼻翼抽動,大口嗅聞起來,他嗅得貪婪忘形,猶如在品鑒一杯陳年佳釀,抑或用嗅覺掠取一支清甜的薔薇。

第53章 月蝕(二)(病室。)

  見男人狀態不對勁,安吉洛走上前,撥弄他的眼瞼觀察瞳孔――病理性擴張,相當嚴重。

  男人“呼哧呼哧”地、劇烈而短促地抽氣,像條餓紅了眼的野狗嗅到一塊鮮肉。

  安吉洛不覺得病室里有什麼值得聞的,空氣中只有來蘇水的氣味,他壓根兒沒往“對方正在如饑似渴地嗅聞某物”上去想。他擔心男人過度呼吸會引發抽搐,遂湊上前去,溫和道:“十一號,放輕松,是我。”

  男人喉部鈍挫傷嚴重,累及聲帶,吐字含混,同時手骨斷折不能書寫,因此無人知曉他姓甚名誰,安吉洛索性用病房編號“十一號”稱呼他,對方對這個新名字似乎還算滿意。

  “放慢你的呼吸頻率,我明白你很痛苦,”安吉洛輕拍十一號胸口,他生就一雙適合執手術刀的手,十指修長,因關節靈巧而給人以柔軟感,“可是你需要嘗試控制自己……”

  他的安撫起到了反效果。

  十一號變得愈發激動,chuan息加劇,分泌過度旺盛的涎水溢出口角。

  他的眸光并不愚癡,他只是狂亂、瘋癲……比起智力,更像是精神問題,或是狂犬病引發的躁狂癥狀。

  安吉洛拿他沒法子,默默縮回手。

  他還年輕,從醫學院畢業不到一年,缺乏看護狂犬病患的經驗,因此他決定少招惹這人,他抿嚴嘴唇,埋頭解十一號身上的舊繃帶。

  沾染著血污與藥漬的繃帶下方,是十幾處駭人的撕裂傷,輕微的擦傷和淤傷則多得數不過來。

  其中最嚴重的一道傷像是由棕熊之類的猛獸造成,十一號的右側鎖骨從中折斷,皮肉翻卷,傷口沿伸至左側髂骨,若是傷得再深一點恐怕他連腸子都要淌出來。半個月前某位巡夜的“潔凈者”從荒草叢中撿回他時他幾乎是個死人。

  他被活著送到醫院,這是個奇跡,而人們不認為奇跡會接二連三地發生。克希馬在醫療棚角落給他找了一床鋪蓋,讓他躺在那兒茍延殘喘――克希馬不打算為這男人治療。這倒不能埋怨克希馬鐵石心腸,這種必死無疑的傷勢任誰也治不了,他不想白費工夫。但無論如何,在醫療棚里過世總比倒斃街頭多幾分體面,而且會有修士為他做臨終的禱告――在克希馬看來,這就算死得不賴了。

  安吉洛記得那夜。

  男人血肉模糊,直挺挺地躺在靠墻的褥墊上,蚊蠅放肆盤旋,視他為死尸。

  瀕死之際,男人容色毫無畏怖,唇角繃直的線條與眼神竟透出幾分冷傲意味,像條悍不畏死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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