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安,伯爵大人。”安吉洛眸光閃爍,結巴著問安,腳還在椅子腿上絆了一下,與其說是“坐”,倒不如說他是“摔”在椅子上的。
阿昂佐靠著輪椅背,看起來心情極佳,他被安吉洛緊張害羞的模樣取悅了,他咧了咧嘴,露出一個與優雅毫不沾邊的笑容,好在安吉洛根本沒敢看他。
不知為什麼,男仆們并不布菜,只垂手侍立著,好像還在等人,餐室中安靜得令人坐立不安,安吉洛面紅耳赤地耷拉著腦袋,感覺伯爵的視線鋼刀般來回刮過自己。
忽然,餐桌另一頭傳來一個散漫的腳步聲。
仆人們紛紛問好。
“少爺。”
“少爺,日安。”
少爺?伯爵看起來只有二十四五歲的樣子……安吉洛好奇地朝腳步聲來源望去。
一個模樣與阿昂佐有幾分相似的年輕人走到安吉洛身旁,拉開椅子坐下了。
他看起來也就比阿昂佐小個四、五歲,沒打領結,襯衫領口半敞,露出結實漂亮的胸肌,微卷的長發在腦后扎成一小把,一副浪蕩子的模樣。
“呃,您好。”安吉洛點頭致意。
阿昂佐擰著眉,陰沉而戒備地瞥向那個年輕人。
年輕人朝安吉洛笑了笑:“你就是我叔叔的那塊……”
“……那‘位’私人醫生,阿圖羅少爺。”迭戈先生插嘴道。
阿圖羅搗亂不成似的,遺憾地聳了聳肩。
迭戈又轉向安吉洛:“請允許我向您介紹,這位是伯爵大人的侄子,阿圖羅少爺。”
阿圖羅鼻翼翕動,狠狠嗅了嗅空氣:“唔,真香。”
第63章 月蝕(十二)(復健。)
或許阿圖羅在夸贊那盤新上桌的點心,安吉洛想。昨天晚餐時他沒見到阿圖羅少爺,而對方不可能是在雪勢轉大后上山的……當然,這不值得奇怪,也許這位少爺昨晚沒胃口。
餐盤中,幾張圓潤討喜的金色松餅摞在一起,蓬軟、滾燙,頂著一小塊搖搖欲墜的方形黃油,楓糖淋漓,確實甜香誘人。
開飯了。
安吉洛仍沉浸在夢境帶來的尷尬中,他垂著眼,心不在焉地切下一角松餅,蘸飽融漣的黃油與楓糖,埋頭吃著。
一口松餅還沒咽下,他忽然意識到餐室中氛圍詭異。
“呃……”安吉洛捏銀叉的手驀地僵住,抬起眼皮。
前方,右側,伯爵和阿圖羅都在直勾勾地盯著他瞧,空氣中彌漫著微妙的火藥味兒。
不……不能吃?安吉洛的而頰被松餅撐得鼓起一個小包,不敢咽,也不敢吐,可憐地含著。
他正打算放下刀叉學兩位叔侄正襟危坐,迭戈卻忽然湊上來,溫聲道:“紅茶還是咖啡,先生?”
怪異的氣氛霎時恢復了正常。
“咕嚕”一聲,安吉洛狼狽地咽下松餅,得救般道:“紅茶,謝謝您。”
阿圖羅勾了勾嘴角,懶懶地用叉子戳松餅,戳了幾下,忽然叫道:“醫生。”
安吉洛側轉身,微一點頭:“少爺?”
“……”阿圖羅稍作沉吟,“我也有病。”
“呃,”安吉洛撩起餐巾,拭去唇角的楓糖漿,“您哪里不舒服?”
阿圖羅淺金色的眼珠一轉,朝安吉洛狎昵地眨了眨眼:“和我叔叔一樣……我也需要一個香噴噴的小醫生圍著我轉。”
安吉洛擰起眉頭,瞥向阿圖羅蹺起的腿。
“……原諒我的冒犯,阿圖羅少爺。”安吉洛神色由尷尬轉至慍怒,他挺直腰桿,壓平天然微翹的唇角,認真道,“但我認為您的言辭對病患缺乏基本的尊重,伯爵大人正在勇敢地與疾病抗爭,我不認為這是可以用來開玩笑的事情。”
“我的私人醫生說得沒錯。
他屈起食指與中指,用指關節輕敲桌沿,示意男仆他要在這個位置用餐。
“而且我不香噴噴,”安吉洛低頭嗅了嗅自己的襯衫,嘟囔道,“我身上只有消毒水的味道。”
餐室再次陷入靜寂。
阿圖羅沒因安吉洛的冒犯而惱羞成怒,他厚著臉皮動來動去,前傾后仰,想和安吉洛搭話,而伯爵而目陰沉,用上半身遮擋侄子投向安吉洛的視線。
“嘿,叔叔,這不公平。”“當啷”一聲,阿圖羅丟開銀叉與餐刀,忿忿道,“我們的契合度也很高,我能感覺到,可是你卻想獨占那塊蛋糕,我父親遺留下的領地和爵位你搶得毫不手軟,難道你不該給我些其他的補償……”
他抱怨著一些安吉洛聽不懂的事情,大概是家族內部的利益斗爭。出于禮節,安吉洛盡量讓那些音節成為耳邊風,不去過多揣測,他埋頭狂吃以示自己置身事外。
“我承擔家族賦予我的責任。”伯爵冷漠道。
“我也一樣,承擔責任……”阿圖羅說著,忽然沉默了片刻,隨即輕佻地聳了聳肩,“好吧,我疏忽了一次,但只因為那麼一次我就被你奪走了一切,這公平嗎,叔叔?你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從我手里搶過去的。”
“你的疏忽使家族蒙羞。”
“而且險些使你喪命。”阿圖羅咧了咧嘴,金眼珠充滿惡意,“叔叔,我很遺憾。”
“遺憾我活著。”
“是的。”阿圖羅的視線若有似無地掃過安吉洛,話鋒一轉,“……如果你那位可愛的恩主知道你在誆騙他,他會是什麼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