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說得對,我完全認同。”安吉洛小鳥啄谷子般用力點頭。
迭戈滿意頷首,引安吉洛來到一個由猩紅天鵝絨布覆蓋的玻璃柜前。
“這個標本柜中存放著一具特殊的骨骼標本,根據我們的推測,它可能是某種生物與人類的混血……”迭戈緩緩說著,見安吉洛充滿好奇而未露恐懼,這才扯下紅布,“您在閑暇時可以對這具標本進行研究。”
柜中,是一具身高超過兩米的人體骨架。
他,抑或是她,不止身高遠超平均,在許多細節處亦與人類有著微妙的差異,像個患有巨人癥的而部畸形者――標本的頭而部異變嚴重,頜骨前凸,牙齒銳利、粗壯,滿口皆是三角形的尖牙……不,確切地說,那完全就是犬科動物的“吻部”。
安吉洛慢慢睜大雙眼。
伯爵澄金色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骨節分明的大手死死抓握著輪椅扶手。
“……希望這具標本沒嚇到您。”迭戈用細長微彎的眼睛端詳著安吉洛,“或許這只是一個嚴重畸形的人類,我們目前也尚未得出結論。”
“……”安吉洛定了定神,隔了幾秒,才道,“他沒嚇到我。”
他輕輕咬著嘴唇,目光隱秘地瞟向伯爵,又回到那具畸形骨架上。
如此反復游移。
宛如在進行對比。
當然,伯爵和這具標本毫無相似之處……
可是,嚴謹地說,只是“此時此刻不像”而已。
“……你在看什麼?”伯爵似乎有些焦躁。
隱隱有后槽牙磨動的輕響在實驗室中響起。
“沒、沒什麼。”安吉洛做賊般倏地收回視線。
實驗室虛掩的門縫中,一雙淺琥珀色的眼珠正凝視著這一切。
第69章 月蝕(十八)(神經穩定劑。)
午夜,雪停了。
積雪平滑,沉靜地向云層反射著雪光。
蒼穹凝凍成粉紫色。
安吉洛肋下夾著厚重的筆記,哈欠連天,拖著步子離開實驗室。
他已在實驗室中度過了十幾個小時,其間有男仆來送過兩次飯,大概吧,他記不清了,反正他不餓,他甚至不確定伯爵和迭戈先生是什麼時候離開實驗室的了……
最初的驚異過后,他進入了學習狀態,像塊干燥的海綿吸收知識的甘霖。他癡迷于觀察那些玻璃罐中的奇異病變標本與那具未知生物的骨架……那竟是真實存在的!安吉洛凝視著那具骨架,視線比任何一位初墜愛河的青年都要灼亮,他檢視骨骼標本的每一處細節,不放過半點兒蛛絲馬跡,試圖尋覓偽造的證據――就算是一對兒面臨生離死別的愛侶也不可能用比安吉洛更細膩、更狂熱的目光凝視彼此的臉龐。安吉洛喜悅地失敗了――這具骨架絕無人工雕鑿痕跡,人類與犬科動物的特征完美融合,小至每一處關節的銜接都全然符合自然界物種的生存邏輯,這絕非畸形,畸形是負面的、缺乏規律的,往往會為生物帶來生存上的不便利,這應該是一種強悍、高等,比人類更能適應環境的生物……
安吉洛食不知味,一會兒看看這,一會兒看看那,只恨沒長出一身眼睛,他抓起佐餐的黃油塊就當小面包啃,幸好男仆服侍他擦手后機智地拿走了熱毛巾,否則他恐怕會疑惑那塊軟綿綿的白面包為何怎麼咬也咬不斷。
高強度的輸入一直持續到后半夜。
連續亢奮了十幾個小時的神經終于提出抗議,酸液般的疲憊滲透每一顆細胞,安吉洛累壞了,他朝臥房走去,因習慣在思考難題時抓撓頭發,那頭烏黑的發絲東翹一綹西翹一綹,像只被啄亂了絨毛的小鳥。
他的思緒停不下來,腦子仍高速運轉著。
伯爵是否在借此暗示他的真實身份?
如果真的是這樣,一米八七的身高要如何暴增到兩米以上呢?
骨骼、肌肉的形變過程又是如何發生的?
……
他好奇得忘了害怕,恨不得闖進伯爵臥房把他拖出被窩問個明白。
然而,就在這時……
幽邃回廊的縱深處傳來一聲暴戾的狼嗥。
“嗷嗚――嗷嗚嗚嗚――”那狼嗥極}人、慘絕,一折一折,連綿不斷,刮骨鋼刀般挫磨神經。
安吉洛步子一頓,頭皮驀地發緊。
叫聲自他正前方傳來,但距離很遠。
那差不多是安吉洛臥房的方位。
有什麼“東西”闖進了他的臥房……
難道是伯爵?
安吉洛的藍眼珠一轉,警惕地朝后方退了幾步。
雖然今夜并非滿月,但那嗥叫中充斥著貪婪、yu望與狂暴的意味,似乎嗥叫者毫無理智。
安吉洛心中升騰起一種相當糟糕的預感……
突發的詭異事件將他從求知狀態中扯出,積累多日的恐懼疑慮在一瞬間洶涌回籠,來勢兇狂。
他打了個激靈,再無絲毫遲疑,拔腿便朝實驗室狂奔。
無論如何,他認為那扇黃銅大門足以抵擋血肉之軀。
然而,他轉身逃跑的舉動似乎刺激到了嗥叫者――按常理而言這不可能,他們距離太遠,對方甚至不該察覺到安吉洛的存在,可眼下之事未必能用常理推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