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好朋友,胖女孩娜娜笑瞇瞇地打圓場,同燕雪山說:“哇,原來你是退役軍人啊?那你有見到過藍色死神本人嗎?她為人好低調,都沒有人見過她呢。”
燕雪山不置可否:“他是個很普通的人。”
波莉還是氣鼓鼓的,說:“別跟他說話了!軍部說戰后要進行裁軍,但是還沒開始呢,他是第一批被裁的吧,說明只是無關緊要的小兵,他懂什麼啊?”
燕雪山仍沒生氣,理論上,他沒有生氣的精神情緒。
他的眼神還是很寧靜,望著女孩,平淡地說:“我只是覺得,為了保護國家而參與戰爭是一回事,會殺人又是另一回事,會殺人、殺死過很多人永遠不能是一件用來吹噓自己偉大的事。”
波莉怔忡了下,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反駁什麼,燕雪山冷淡又包容,悄無聲息地融化了她的焦躁。
倒讓燕雪山想起一些舊事。
還在軍中時的事——
其實,亞瑟并不是無時無刻陽光燦爛的。
有一回。
大概是在亞瑟與他搭檔一年多,快兩年的時候,他記得是在天樞星一戰。
那一場戰爭格外得慘烈。
當時他們駐軍的地方位于帝國和聯邦的交界邊境,政權交疊數次,附近的星球有許多難民,亞瑟自己也是個半大孩子,他平時放假會跟當地的小孩一起玩,孩子們簇擁著他像是雛鳥一樣嘰嘰喳喳地喊他“大哥哥”,他就掏工資給孩子們買玩具買糖果。
他走到哪,哪里就有孩子們明亮的笑聲。
中途,他們因為任務被調走了,等到再回來,以前圍著亞瑟的孩子們全都死了。
舊帝國軍在攻占這里以后,沒有遵守人權條款,進行了屠城。
其中有個死去的孩子叫作尤金,同亞瑟最是要好,燕雪山記得,那是個笑起來有酒窩的孩子,長相很漂亮。
性子卻很鬧,像是只猴子,整天上躥下跳,尤金是個在星際間流浪的孤兒,盜竊亞瑟時被亞瑟當場抓住,后來不知怎的,兩人竟成了好友,亞瑟把他當成弟弟。
遇見亞瑟以后的尤金金盆洗手,不再小偷小摸,亞瑟資助他上學。
燕雪山記得自己每次見到這孩子,他都會嚷嚷著以后也要考帝國軍事大學,以后也要當機甲師士——像亞瑟那樣的。卻連平安長大都沒能做到,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在了九歲那年。
而且死得很慘,大抵是因為與他們相熟的關系,尤金在死前遭到了可怕的凌虐。
亞瑟在查到他死掉的消息時,也只是愣了一愣,說知道了。
很反常。
接著三天沒睡,安排戰術。
在遇上那支屠城的部隊時,亞瑟殺瘋了。
其實乍一看,亞瑟還是很冷靜的。
上級指示他們需要擊敗,但亞瑟定的戰略是殲滅,他有條不紊地布置火力點,分配兵力,排兵布陣。
接著帶頭沖鋒殺進敵陣。
然后燕雪山發現他不太對勁,以往亞瑟的作風很干凈利落,這次卻是一反常態,能虐殺絕不一刀了事,該回撤也不撤,用完了熱武器就用冷兵器,冷兵器也用完了,就從敵甲上拆。
但燕雪山覺得奇怪,亞瑟不是這種性格。
亞瑟的表現給燕雪山的感覺就像是,他不清楚哪個人是虐殺孩子們的兇手,他也沒空逐一調查,那麼,就算他們每個人都是,全都值得碎尸萬段。
感覺快瘋掉了。作為一個永遠不會瘋狂的人,燕雪山如此判斷道。
那場戰役得了大勝。
且一個俘虜都沒有留,全在戰場上死光了,這不太正常,但亞瑟布置周到,沒人能對他挑刺。
一般來說,燕雪山是不會去管搭檔的私事。
那好像是第一次。
他覺得,是得管管了。
不然很可惜。
在回來以后,慶功宴上,所有人都狂歡,把亞瑟抬起來,為他歡呼。亞瑟收到了無數贊美,喝得酩酊大醉,笑得臉都快僵硬了。
沒有人提起小尤金,對于聯邦和帝國的戰爭來說,他比塵埃更微不足道。
可燕雪山就是知道,亞瑟是在為尤金復仇,為那個無父無母、總和他斗嘴、還曾經坑蒙拐騙的壞孩子,悄不作聲地犯下了可以上軍事法庭的過錯。
有時他覺得亞瑟再正直不過,有時亞瑟又敢面不改色地干出這樣違反紀律的事。
他一身酒氣地回了休息室,臉上還掛著笑,喋喋不休地同燕雪山說:“真開心。我今天真開心。你為什麼不去宴會?多開心啊!哈哈哈哈!”
燕雪山正在擦拭自己的狙擊槍,往邊上挪了挪,躲開這個酒鬼:“別靠近我,你身上全是酒臭味。”
亞瑟胡亂說:“我就跟你聊聊天嘛,今天可不可以不要對我這麼冷淡,今天是開心的日子……”
燕雪山抬起頭,對他說:“不,你一點也不開心。”
亞瑟臉上的笑意凝固住,俄頃間,神色顛覆變幻,虛假的笑容漸漸消失,他寧靜下來。
燕雪山說:“尤金說,他想找他的父母。你幫他找吧,要是也已經死了,就把他葬在他父母的身旁。”
一句話讓亞瑟像是酒醒了,不再發酒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