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是惶恐，是怯懦，是讓人慚愧心虛的欲望，程一時從來不敢把它的音節付諸于實踐，仿佛只要打出名字，他的秘密就會即刻被世人看穿。

他只敢用「他」來指代，只敢在深夜時悄無聲息地默念。而每念一次，他心中的酸澀便會更多一分。

這天晚上，程一時再次夢到了那間便利店，那個因為反復回憶而變得熟悉無比的場景。下著雨的S市，華燈初上的夜晚，公司樓下便利店里的最后一份便當，和一個程一時絕對不會預料到的人——

“叮咚。”

門口的感應器發出提示音，玻璃門被推開，雨聲短暫地變大，又很快被隔絕在了門外。剛從大雨中解脫的男人收起黑傘，斜靠在門口的傘架上。他身著西裝，卻未打領帶，襯衫的扣子也被解開了兩顆，神態帶著疲憊，但這依舊難掩他出眾的氣質——那是一種舉手投足間游刃有余的姿態，而當他轉過身來環顧四周時，程一時看到了他近乎完美的側臉輪廓，和隨后撞入自己視線的深邃眉眼。

湯珉。程一時絕對不會錯認，除了他，不會再有別人了。

平時只能從照片里看到的人突然生動地出現在眼前，程一時下意識屏住了呼吸，也完全忘記了移開目光。可惜湯珉并未注意到他，而是徑直朝貨架深處走了進去。

湯珉。當這個名字出現在別人口中時，都被打上過怎樣的標簽？Termi公司CEO兼執行總裁、也是Termi最初的開發者和創始人之一，曾經的信息學競賽金牌選手，如今創業者的成功典范……科技圈的黃金單身漢。

顯然，最后一條是陶真真加上的。程一時起初有些抗拒這個說法，但他也不得不承認，事實即是如此。關注湯珉的人很多，其中傾慕者并不在少數，陶真真曾經和陳瑜就這個話題進行了深入討論，最后得出一致的結論：湯珉身上吸引人的特質，似乎并不止于他絕對優越的實力和地位。即使身處如今的位置，湯珉也依然對任何人保持溫和與耐心，就好像從來沒有脾氣似的——僅僅因為這份無差別的溫和氣質，就已經能讓很多不諳世事的年輕人為此折服而耽溺了。

這樣一個耀眼而遙遠的人，又如何會將他的眼神停留在自己身上呢？可偏偏就在這樣一個普通的雨夜，湯珉拿著剛買好的飯團，和程一時在便利店的窗邊相遇，對他說了兩人之間的第一句話：

“你是……程一時？”

那時候，程一時才剛入職一個多月，和湯珉僅有的一面之緣，應該只是在新員工入職的歡迎會上。而他竟然會記得自己的名字。程一時的心幾乎快要從胸腔里跳出來，他不知所措地眨眼，最后終于記起來要做什麼，用口型說了“湯總”，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嚨，露出抱歉的笑容。

“沒關系，我知道。”湯珉隨意地點頭，在他身邊稍遠的地方坐下。程一時這才稍微冷靜了些，心想，一定是因為自己總是人群中被特殊對待的那一個，才會被記住。

不過……這好像是他第一次離湯珉這麼近吧？程一時說不出心里是什麼感覺，好像過去的那麼多起伏的情緒都變得很遙遠了，只剩下此刻才是真實；他努力壓抑住自己內心的緊張，卻總是忍不住用余光偷看身邊的人。

湯珉拿著手機發消息，偶爾咬一口飯團，好像也并未注意到他的窺視，程一時便逐漸放心大膽起來，觀察他挺立的鼻梁，有些明顯的黑眼圈和略帶凌亂的額發。和照片上的感覺很不一樣，眼前好像是一個落入生活本身的湯珉，帶著雨水潮濕的溫度，和奔波忙碌間疲憊的吐息。

心神不寧間，程一時終于吃完了剩下的便當，起身去丟掉餐盒。窗外大雨依舊，他在心底嘆了口氣，從門口貨架上拿了一把折疊傘，準備去自助柜臺付款。

恰好這時，湯珉也已經很快地結束了他的晚餐，轉過身看到程一時手上拿著的東西，便問：“沒帶傘？”

程一時有些意外地抬眼，看到面前的男人微微低頭，用詢問的眼神看著他，不知為什麼，耳朵很快變紅了。他點了點頭，卻沒想到湯珉下一句話竟然是：“用我的吧。”甚至還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門口。

看到程一時遲疑的眼神，湯珉笑了笑，走到門口拿起那把黑色長柄傘。

“沒關系，我正好要回公司，你把我送到大樓門口就可以拿走了。要不要？”

盡管腦中一片混亂，但程一時還是在聽到最后的問句時下意識點了頭。事實上，此刻他的腦海，全都被對方臉上一如他想象中的溫柔笑容所占據——溫柔，沒錯，程一時從來沒有覺得一個詞能被表現得如此生動而具體；這個念頭讓他有些心虛，不由得避開了對方的注視。他把自己手中那把做工簡陋的廉價折疊傘放回貨架，聽湯珉繼續道：“反正是公司的傘，送你吧。